食草动物：宋神宗与王安石变法

改革历来是中国历史上最引人注目的章节，但成功者廖廖，改革家善终者廖廖。而改革不得不提到北宋宋神宗所支持的王安石变法，可谓扣人心弦、警悟良多。
宋神宗19岁即位，即认识到表面繁荣强大的北宋王朝下掩盖的重重危机。宋神宗初即位时南郊祭天，按惯例应赐金帛给官吏，但当时的宰相以国用不足为理由要求免赐。彼时，司马光与王安石皆为学士，为此曾展开激烈争辩。司马光表示节用为理财良法，宜当允从。但王安石反对，其理由是国用不足的原因是没有得到善于理财的人，如果宰相无能，当免职，而不是免去国家的俸禄。司马光认为所谓善于理财不过是善于盘剥百姓，而王安石认为善于理财者，可不加赋一文而国用自足。司马光怒日：天下安有此理。天生财物只有此数，不在民就在官，所谓不加赋就是巧夺，此谓欺世之言。宋神宗当时态度中允：我意与光同，但不免金帛。
这次争论暴露了当时的财政危机，可视为改革序曲。宋神宗前任皇帝仁宗在位42年，史书上交口赞誉他仁义之至，但司马光给仁宗晚期的一次上书中，直指“朝廷纪纲，犹有亏缺，闾里穷民，犹有怨叹”，原因在于仁宗对群臣意见“不复询访利害，一皆可之”，因而“仁而不明，民不被其泽”。这暴露了宋仁宗时期史治昏暗的情况。当时冗员、冗兵、冗费严重，三司财政入不敷出。且与西夏用兵屡战屡败，辽亦威迫宋国，可谓内外交困。而王安石称不加赋使国用充足，宋神宗能不支持王安石变法吗？何况王安石“人言不足恤、天变不足畏、祖宗法不足守”，从理论到实践都作好了变法的准备。
王安石认为国家贫困的原因是土地兼并，财物被豪强和商人掳走，所以不少改革措施围绕促进农业生产进行。比如青苗法，规定农民青黄不接之际，可向政府借贷钱粮，从而代替向地主豪强借贷，不至于受高利盘剥而土地被兼并。方田均税法规定每年县官要丈量土地，分为五等规定税额，限制官僚和地主兼并土地，隐瞒田产和人口。免役法以货币代劳役，不致耽误农时又充实国家财政。等等。
变法很不顺利，主要原因是变法给***提供了方便。可以想象在仁宗42年的温和统治下，官僚集团被优容惯了，贪官污史横行，一旦新政允许官办银行、官办商行，有机会弄权敛钱，怎不会变节生事？他们借青苗法放高利贷给百姓，而且还手续繁多、层层拨毛，但真正赤贫农民却无法在政府获得借贷。均输法是“中央采购”，朝廷当垄断市商，结果“非良不售、非贿不行”。种种新法在基层执行中的变异和问题，给反对派抨击新法“聚敛害民”以口实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变法上下不讨好，王安石被主流士大夫视为小人。
朝中重臣对变法以及对王安石的非议，令神宗皇帝很不理解。他显然没有王安石意志那么坚定。1071年，当听说地方民众为规避保甲法竟然有人“截指断腕”，宋神宗问及王安石，这位改革家却不以为意，称士大夫尚不理解新法，更况百姓？然而宋神宗却颇为不悦，“民言合而听之则胜，亦不可不畏也”。他是很在乎民间舆论的。
公元1074年，河北闹旱灾，有反对变法的官员叫郑侠的，画了一幅“流民图”给神宗，说得很是煽情，“所绘之图，百不及一，但经圣眼亦可流涕”，称这是变法所引起的，若罢去新法，十日之内不下雨，甘愿斩首。这位皇帝见图后长吁数回，整夜无眠，于是停止新法，王安石被罢相。但耐人寻味的是，史书上没有记载王安石对此的体会以及完善新政的建议措施。
估计神宗皇帝是痛苦的。在他一朝，关于新政得失、君子小人之辩没有片刻停止。对阵双方均有出世之才，且以正人君子自居，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。一群才华卓绝的老男人围着这个年轻人，动辄以小人之称围攻对手。这种争执很快发展成残酷的政治斗争，关心新政得失反在其次。争什么呢？哪怕口奉圣贤、尽忠报国，最终还是争皇帝的信任和话语权。神宗在汹汹议论中有迷茫、有反复、有无助，最后竟死在这群斗志昂扬的老男人之前，死时年仅36岁。
和中国历史上大多混帐皇帝相比，神宗虽然执政能力不如秦皇汉武，但他支持变法与停止变法，其出发点都是希望国富民强，思想是开明而仁慈的。为此，他甘做王安石的支持者，也容纳改革的反对者。比如改革最大的反对派司马光，虽然政见不同，神宗罢其职位，但认为其编撰的历史通考很有价值，创造条件让司马光从事历史研究工作，钦定此书书名为《资治通鉴》，并为该书作序，成就了司马光和他的不朽著作。
神宗以后，对王安石变法的主流评价基本都是负面的，这也暗合了“神宗”这个谥号的来由。一直到梁启超作王安石传，才为其翻案。他称王安石是“三代下求完人，唯公足以当之矣”。在社会不同的发展时期，不少史学家和改革家都可以从王安石变法中采撷到营养和素材，一种普遍的看法，认为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原因是“用人不当”、“因人废事”。实际上，我个人的看法是王安石变法过于偏激和自负，没有气度和胸怀吸收反对派的正确意见，也没有争取底层民众的支持。任何一项政策总有受益者和受损者，立场是一回事，执行是一回事，理解和支持又是一回事，公平正义永远是相对的，不是吗？
假设宋神宗能够以国富民强为核心来团结和改造官僚集团、王安石能够虚心接受反对派的意见、反对派司马光复相后能采纳和改进变法主要精神，而不是一废了之，则北宋神宗一朝会创造出中国历史上怎样的奇迹？可惜，历史没有假设。
有时，我想中庸之道也是有道理的。

喊了三十多年改革了，恐怕真正需要一代“改革家”出现了。